袁隆平:一盏孤灯照终生,不让老百姓挨饿! 袁隆平:一盏孤灯照终生,不让老百姓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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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2日13时07分,中国工程院院士袁隆平逝世,享年91岁。

本人辑录了他4篇文章的若干文字,借以回顾其生平、成就以及人生志趣。

撰文丨袁隆平

编辑丨陈晓平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90 年过去,我成了正儿八经的“90 后”。我大半辈子都在与水稻打交道,至今从事杂交水稻研究工作已有55个年头。我最关心的,就是与水稻和粮食相关的事。

 

我1930年出生在北平,少年时期生活在一个动荡的年代。从8岁开始,就跟随父母颠沛流离,动荡的生活在我幼小的心灵播下了奋发图强的种子。

少年时代的袁隆平(左)

1949年8月,我考进了重庆相辉学院(西南农学院前身),攻读遗传育种专业,1953年被分配到湖南安江农校工作。

 

袁隆平母校

上世纪60 年代前后的饥荒和天灾人祸横卷中国,在小小的安江镇上,我亲眼看到过倒伏在路边的几具饿殍。那凄惨的情景对我刺激很大,也深深感受到粮食的重要。

作为新中国培育出来的第一代学农大学生,我下定决心要解决粮食增产问题,不让老百姓挨饿。

1

一盏孤灯照终生

 

报考大学时,我就对父母说,我要学农。母亲听了,吓一跳,说,傻孩子,学农多苦啊,你以为好玩儿呢?但我是真正爱上了农业,死活要学,还摆出大道理:吃饭可是天下第一桩大事,没有饭吃,人类怎么生存?

 

最后,父母尊重我的选择。

 

青年袁隆平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湖南安江农校任教。安江农校地处偏远,临行前,学校的领导告诉我,那里很偏僻 ,“一盏孤灯照终生” ,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

 

一天,我看到一些农民从高山上兑了种子担回来种,就问他们,为什么跑到那么高的山上去换种呢?他们说,山上的种子质量好一些,产得多些。他们接着还说了一句话,叫做“施肥不如勤换种”。这对我有很大启发: 农业上增产的途径有很多,良种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我开始自己的杂交水稻研究之路。

 

1961年7月的一天,我到安江农校的试验田选种。突然,我发现了一株“鹤立鸡群”的稻株。穗大,颗粒饱满。我随手挑了一穗,竟有 230 粒之多!当时以为,选到了优良品种,岂不是可以增产无数粮食?

 

第二年春天,我把种子播下,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一眼望去,高的高,矮的矮,没有一株赶得上最初的那株水稻。

 

我不甘心,开始反复琢磨其中的奥秘,研究那一片试验田的稻株比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水稻是有杂交优势的,那株鹤立鸡群的水稻,就是天然的杂交水稻。既然天然杂交稻具有这样强的优势,那么人工杂交稻,也一定有优势。

 

当时,遗传学理论一直否定自花授粉作物有杂交优势。我对此理论提出质疑。随后,我又拜访专家,翻找资料,最终得出结论,既然自然界存在杂交稻,那么人工杂交水稻也一定可以利用。而要想利用这一优势, 首先需要找到“天然的雄性不育水稻”

 

于是,我又走上曲折的寻找之旅。

 

1970年11月,我和助手李必湖、尹华奇驻守在海南岛崖县南红农场,在当地寻找野生稻。

 

袁隆平和李必湖

在那里,有一位农专毕业的冯克珊,是南红良种繁育场的技术员,经常跑来听我讲课。冯克珊联想到农场附近有一种名叫“假禾”的草,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野生稻。

 

11月23日,他找到李必湖,来到南红农场铁路涵洞附近的水塘边,到那片正在开花的野生稻中察看。他们发现了三个雄花异常的野生稻穗,野生稻穗的花药细瘦,色浅呈水渍状,不开裂散粉。

这三个稻穗生长于同一禾蔸,是从一粒种子长出、匍匐于水面的分蘖。他们立即把这蔸野生稻连泥挖起,放在铁桶里拉回去,然后移栽到试验田里,等待鉴定。

 

当时,我正在北京开会,收到电报,连夜赶火车奔回海南岛。我们最终确认,这是一株十分难得的天然雄性不育株野生稻, 我给它命名为“野败”

 

这真是大海捞针啊!

 

“野败”的发现对杂交水稻研究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更是杂交水稻“三系”配套成功的突破口。1973 年,我们协作组历尽千辛万苦才通过测交找到恢复系,攻克“三系”配套难关,才有了新中国第一代杂交水稻。

 

2

科研“跳高”,永无止境

 

我始终认为:搞科研像跳高一样, 跳过一个高度,又有新的高度在等着你,要是不继续跳,早晚会在别人后面。

 

三系杂交水稻研究成功之后,在农村实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革春风下,杂交水稻迅速在神州大地推广。

 

我国水稻从1976年的单季平均亩产 231 公斤,一下子提高到了1984年的358公斤, 短短8年时间水稻平均单产提高了55% ,中国人一下子有饱饭吃了。

 

第一代以细胞质雄性不育系为遗传工具的杂交水稻,优点是不育系不育性稳定,也有缺点,即配组的时候受到恢保关系制约,选择优良组合的几率比较低,难度大。

 

自上世纪80 年代中后期起,我们开始研究两系杂交水稻。

 

1987年,两系法杂交水稻研究列入国家“863”计划,这是一个全国性协作的项目,十六家协作单位的数十名专家组成了攻关组开展协作攻关。

1995年两系法杂交水稻取得了重要进展,比同熟期的三系杂交稻增产5%~10%,且米质一般更好。

 

农业部于1996年提出了超级稻育种计划。

 

我国的超级稻育种,2004年即攻克了百亩示范片平均亩产800公斤大关,2014 年攻克了百亩示范片平均亩产1000 公斤大关。

 

2018年,在河北永年县, 百亩示范片水稻平均亩产达到了1203.36公斤 ,遥遥领先于世界。

 

2011年,我们又启动第三代杂交水稻育种技术的研究与利用,这是以遗传工程雄性不育系为遗传工具的杂交水稻,已显露锋芒:偏籼型的双季晚稻杂交组合,产量潜力为 1000 公斤/亩。

偏粳型的一季稻杂交组合,产量潜力为1200公斤/亩左右。预计第三代杂交水稻大面积推广后,将为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发挥重大作用。

 

我们计划在三年内(发言时间为2018年12月)育成抗盐碱浓度在0.8%左右、每亩产量在300公斤以上的品种,计划推广1亿亩, 每年可增产300亿公斤粮食,可以多养活8000万人口

 

农民操作机械在兴安盟袁隆平院士工作站盐碱地水稻基地收获水稻 来源:徐钦

我始终觉得,粮食安全问题必须时刻警惕。历史也无数次告诫我们,把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的最有效途径,就是提高水稻的产量。

世界上超过一半人口以稻米为主食 ,全球现有1.6 亿公顷稻田中,杂交水稻种植面积还不到 15%。发展杂交水稻不仅有广阔的舞台,更对保障世界粮食安全具有重要意义。

倘若全球有一半稻田种上杂交稻,按每公顷比常规水稻增产2吨计算,则增产的粮食可以多养活4亿—5亿人口。

 

 

3

 

老骥伏枥,不计名利

 

人活着要有意义,人的一生很短。

 

我有点名气之后,国际上有多家机构高薪聘请我出国工作,但我婉言谢绝了。这跟人生观有很大关系。如果为了名利,我早就到国外去了。

 

如联合国粮农组织 在1990年曾以每天525美元的高薪,聘请我赴印度工作半年 ,我认为中国这么一个大国,这么多的人口,粮食始终是头等大事,我在国内工作比在国外发挥的作用更大。

 

上世纪90 年代,湖南省曾3次推荐我参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即现在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可我3次都落选了。

 

当时有人说我落选比人家当选更引起轰动,也有人为我打抱不平,但我认为没当成院士没什么委屈的。我搞杂交水稻研究不是为了当院士,没评上院士说明我的水平不够,应该努力学习; 学习的目的还是提高学术水平,而不是为了当院士

 

有一位普通农民,年轻时对饥饿有切肤之痛,后因种植杂交水稻一举改变了缺粮的状况,为了表达对我的感激之情,他写了一封信请求我给他提供几张不同角度的全身照片,说要给我塑一尊汉白玉雕像。

 

我再三拒绝,那位朴实的农民还是为我塑了一尊像。有人问我见过那个雕像吗,我笑道 :“我不好意思去看。”

有个权威的评估机构评估说我的身价是1008个亿,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那是个大包袱。我觉我现在生活很好,我不愁生活,工资足够用,房子也不错。要吃要穿都够,吃多了还会得肥胖症。

衣服对我来说感觉都一样,高档的不会说穿上就舒服些。我最贵的西装是在北京领首届最高科技奖前,抽空逛了回商场, 买了打折到七八百块钱一套的西装 ,还是周围同事捣鼓了半天才买的。

我不愿当官,“隆平高科”让我兼董事长,我嫌麻烦,不当。我不是做生意的人,又不懂经济,对股票也不感兴趣。

我平生最大的兴趣在于杂交水稻研究 ,我不干行政工作就是为了潜心科研。搞农业是我的职业,离开了农田我就无所事事,那才麻烦了。

我现在还下田。过去走路,后来骑自行车,再后来骑摩托车,现在提高了,我可以开着小汽车下田了。

我们搞水稻,要在水田里待着,还要在太阳下晒,工作是辛苦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很苦,吃不饱,但我觉得乐在苦中,因为有希望、有信念在支撑着。

我认为, 粮食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我觉得我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对国家、对百姓都是大好的事情。

 

我已经90岁了,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要力争,让我们的团队早日完成每公顷18吨的高产攻关,做好第三代杂交水稻技术的生产应用。我希望最终能实现“禾下乘凉、覆盖全球”的两大心愿。

 

(本文均节选自袁隆平所撰文章,标题为编者所加)

 

参考资料:

袁隆平:《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2014

袁隆平:《中国人的饭碗一定端在自己手里》,2014

袁隆平:《一粒种子的“改革开放史”》,2018

袁隆平:《我的两个梦》,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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