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男子涉杀妻分尸案开庭认罪

亲密伴侣杀人是一种致命的人际暴力犯罪。研究显示，琐事、背叛、分手等因素直接导致了这类犯罪的发生

图/新华社 

文｜《财经》记者 王丽娜

编辑｜鲁伟

备受关注的杭州男子涉嫌杀妻分尸一案正式开庭审理。5月14日，浙江省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下称“杭州中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许国利涉嫌故意杀人案。

2020年7月5日，杭州来女士失踪案引发关注。19天后，警方发布通报称，来女士已遇害，其丈夫许国利有重大作案嫌疑。根据警方通报，许国利因家庭生活矛盾对来女士产生不满，2020年7月5日凌晨，在家中趁来女士熟睡之际将其杀死，分尸后分散抛弃。

在5月14日的庭审中，来女士和前夫的大女儿作为原告出庭。庭审自上午9时开始，中午12时47分休庭，法院将择期宣判。在此案中，来女士的女儿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许国利赔偿各项经济损失271万余元。

针对庭审，杭州中院发布信息称，在法庭调查、法庭辩论期间，许国利对指控其杀害来女士及分尸的基本事实无异议，对附带民事诉讼表示愿意赔偿。许国利在最后陈述阶段表示认罪、悔罪。

许国利的辩护人提出，认定许国利杀害来女士具体经过的证据链存在欠缺，并不是有预谋犯罪，许国利的主观恶性小，请求法院对其从轻处罚，并申请对许国利进行精神病鉴定。公诉人认为，当庭出示的证据足以证实对许国利的指控，无需做精神病鉴定，且许国利系有预谋犯罪，犯罪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恶劣，罪行极其严重。

律师周兆成对该案涉及的两个家庭提供法律咨询。周兆成表示，许国利和来女士的小女儿目前跟同母异父的姐姐一起生活。“无论如何赔偿，赔多赔少都无法弥补被害人逝去的生命，以及被害人亲属巨大的心理创伤。”

许国利和受害者曾是夫妻，两人结婚已有12年，为什么两人的亲密关系却以一起悲惨的凶案结束？

嫌犯当庭表示认罪、悔罪

  了解庭审的人士对《财经》记者表示，许国利在审庭中声称，自己并非预谋杀人。事发的2020年7月4日下午，妻子清洗绞肉机伤到手，两人发生争吵。同时，那段时间小女儿学习成绩下降，妻子又不让他插手，以及回迁分到的房子，在妻子名下但装修时妻子却让他出钱，这些都导致两人出现矛盾。
当晚10点半，一家三口看过电视，准备入睡时，许国利在妻子睡前饮用的牛奶中，投入安眠药。检方指控称，许国利待妻子入睡后，采用胶带纸封口、枕头捂压口鼻的方式致妻子死亡。之后许国利将被害人尸体搬至卫生间，使用事先准备的工具将尸体肢解，后分散抛弃。

庭审中，许国利曾多次流泪，并表示对妻子又爱又恨。

庭审后，许国利的辩护律师方志华对《财经》记者表示，他自该案的侦查阶段介入辩护，前后共会见许国利13次，许国利的求生欲望强烈，自称一时糊涂。

周兆成对《财经》记者表示，他从许国利亲属处得知，许国利的儿子和弟弟会旁听庭审，“许国利亲属觉得这个案件不可思议，案发前毫无征兆。”

许国利和来女士是一对再婚夫妻。现年56岁的许国利，此前曾从事鱼粉和养殖生意，2018年到杭州工作，案发前系杭州一家公司的驾驶员。来女士遇害时51岁，两人系2008年再婚，案发前居住在杭州市江干区三堡北苑小区，这是来女士前夫所在村子回迁安置的小区。

据周兆成介绍，许国利夫妻此前都有一段失败的婚姻，两人再婚后平时感情还不错，偶尔也有吵架，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大矛盾。平日许国利的脾气暴躁，比较自私，来女士在家里性格很好，和家人也都聊得来。

与许国利、来女士夫妇往来多年的许生伟告诉《财经》记者，他到现在也想不通两人何以至此。许生伟是许国利的老乡，早年两人都在上海开养鸭场，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系，许生伟熟识许国利的两任妻子。许国利、来女士结婚后，前些年每年春天，许生伟都张罗安排两个家庭一起春游。“我知道他们两个有争吵，但是去年已经好多了，他（许国利）在工作上也有上升，想不明白为什么（杀妻）”。

在许生伟看来，许国利和来女士夫妻感情不错，经济上应该也没太大压力。许国利曾告诉许生伟结束上一次婚姻，是因为“日子太难了，钱不够”。之前许国利养鸭子因没有经验一直亏损，许国利和来女士再婚后，养鸭子生意好转，又碰上鸭棚拆迁补偿的钱，“离开上海时算下来应该有几百万元。”

作为再婚夫妻，许国利和来女士两人的家庭关系要稍微复杂一些。许生伟称，许国利曾回到老家诸暨市安华镇投资工程，其中也有来女士的钱，那个工程由许国利负责管理账目和采购，“前几年来女士来过安华镇多次要钱，要求回收她自己投入的钱。那时候，感觉两个人的感情有点疏远。”许生伟还了解到，许国利在安华镇有一个关系比较密切的女性朋友，也听说两人为此发生争吵，因此许生伟还提醒过两人要“好好过日子。”

凶案来得突然。根据此前警方通报，2020年7月6日20时07分，杭州市江干区公安分局接到群众求助：一名来姓女子于7月5日凌晨失踪。警方介入后，调取了该小区内以及周边所有视频监控，明确失踪女子于2020年7月4日17时04分和其小女儿乘坐单元楼电梯回家后，未再离开小区楼。

2020年7月25日，杭州市公安局通报，该案是一起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案件。2020年7月30日，杭州市公安局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提请批准逮捕犯罪嫌疑人许国利。

2020年7月26日，凶案发生的第二天，在许国利还未作为嫌疑人被采取强制措施时，许生伟看到来女士“失踪”的新闻，给许国利打电话，许国利称他在宁波办公事，“许国利还说，来女士失踪他很急。”

在5月14日的庭审中，面对检方的指控，许国利在最后陈述阶段表示认罪、悔罪。

亲密伴侣杀人犯罪增长，为何？

亲密伴侣杀人是一种致命的人际暴力犯罪。北京师范大学刑事法律科学研究院副教授赵书鸿，近期通过对979件样本的研究，分析当今中国亲密伴侣杀人犯罪。赵书鸿研究发现，近年来，中国亲密伴侣杀人的犯罪案例持续增长，其中一个现象是由于犯罪人与被害人之间的婚外亲密关系导致了这类犯罪的增加。

赵书鸿在裁判文书网选取28986件1990年至2015年间的故意杀人罪司法文书，经过多重筛选得到1500个判决，这些故意杀人案均发生在亲密关系（配偶、前配偶和情人）之间，再去掉一些缺少重要变量信息的文书，共得到979个判决书作为研究样本。

赵书鸿通过对样本的研究发现：从性别上来看，绝大多数的亲密伴侣杀人的犯罪人是男性，而大多数被害人是女性。无论犯罪人还是被害人，他们中几乎一半的人从事的职业是“农民”和“农民工”。其中，只有1％的已婚犯罪人与被害人对自己的婚姻感到满意；在亲密伴侣杀人案发时，91％以上是在犯罪人与被害人持续现有亲密关系状态下发生的，只有9%发生在双方结束亲密关系后；大多数犯罪人（94％）之前没有过对自己亲密伴侣使用暴力的历史；样本中，几乎一半的犯罪人和被害人与配偶以外的人保持有亲密关系。

是什么因素最终导致亲密伴侣杀人发生？对此，赵书鸿的研究显示，琐事、背叛、分手等因素直接导致了这类致命人际暴力犯罪的发生。其中，在配偶这种亲密关系中，因“琐事”导致的最多，占46％，其次是“事实上的背叛”，占19％。

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在2019年进行的一项全球性杀人研究报告中称，在被故意杀害的妇女中，其中34%的女性是被自己的亲密伴侣所杀害的。

赵书鸿告诉《财经》记者，亲密伴侣杀人犯罪是一个严重且普遍存在的全球性公共卫生问题，该问题日益得到重视。与其他国家亲密伴侣杀人犯罪所呈现出的犯罪人和受害人属于较高的社会阶层、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和收入不同，他的研究发现979个样本中的犯罪人、被害人，约95％来自农民家庭——他们的社会经济地位相对较低。赵书鸿认为，中国亲密伴侣杀人犯罪近年增长，与中国快速的现代化和城市化所带来的社会家庭变化有关。

赵书鸿称，随着现代化和城市化的飞速发展，中国经历了历史上最大的人口流动，这种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导致了中国家庭传统结构及其功能的重大变化。“随着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发展，尽管传统的婚姻家庭和恋爱观念在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这一观念在个人婚姻和家庭评价中的核心地位仍然没有改变。婚姻以外大量亲密关系的出现与传统的婚姻和家庭观念相冲突。”

为了应对亲密伴侣杀人这种致命性人际暴力犯罪，一些国家建立了司法、行政以及医疗等广泛的社会和国家协作应对措施。赵书鸿介绍，这些措施包括：对受亲密伴侣暴力伤害的女性提供救助热线，建立为受暴力伤害或者威胁的妇女提供保护中心；社会层面上，政府为女性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从而帮助妇女在经济上相对独立，采取措施帮助妇女提高受教育的程度等。

“一句话，建立综合性措施来降低和减少这类犯罪的发生。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和西欧，他们经过这些措施，这类犯罪在上世纪70年代确实降低了，但呈现出降低趋势的主要是女性杀亲密伴侣的案件，对男性杀害女性亲密伴侣的案件，事实上效果并不明显。”赵书鸿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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