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鸡架背后的苦涩:国企解体,工人下岗 沈阳鸡架背后的苦涩:国企解体,工人下岗

辽宁又又又又又有病例了,中招的是位沈阳大爷。

大家被新闻震一懵的同时,又照例研究起大爷的行程轨迹。

结果全国人民发现了一位沈阳民间美食家。

大爷平均每天下两次馆子,鸡架、炖肉、抻面,硬把流调记录整成了沈阳美食攻略,来旅游直接照着吃一圈,没毛病。

三天三次鸡架的好胃口,更让人发出天问: 沈阳鸡架到底有多好吃?每次流调记录都有它?

发现了沈阳大家天天临幸鸡架后,来自宝岛的著名作家廖信忠果断助攻,在社交平台上发出灵魂拷问:“鸡架到底有多好吃?每回沈阳的确诊人员行动轨迹里必有鸡架?”

每次沈阳确诊病例轨迹里必有鸡架显然是夸张了,但沈阳人独爱鸡架却是不争的事实。 有一种说法,“沈阳人的命,都是鸡架给的!”在沈阳,鸡架店零星遍布在大街小巷,可以高大上,也可以很接地气。

在美食纪录片《宵夜江湖》中,更是将沈阳定义为“鸡架消耗量最大的城市”,沈阳人每年要消耗掉全国一半的鸡架。

按照《宵夜江湖》的说法,虽然食材普通,但是沈阳人创意性的多种做法,让鸡架成为沈阳宵夜餐桌上的“头把交椅”,不管是熏鸡架、烤鸡架、酱鸡架、煮鸡架、拌鸡架、炸鸡架、炒鸡架、铁板鸡架,街头巷尾整一盘,再配上冰镇的啤酒,绝对够味儿!

沈阳的男女老少,都对各式做法的鸡架赞不绝口,出国留学归乡的沈阳姑娘,甚至面对烤鸡架“情难自禁”。对于沈阳人来说, “鸡架肯明白,人生才澎湃。”

那么,鸡架到底是如何与沈阳结缘的呢?即便是在沈阳这样的鸡架之城,想要探究鸡架的起源也是非常有难度,但相信,“第一个吃鸡架的人,必定是热爱生活的人。”

作为“共和国长子”辽宁的省会,工业城市沈阳的大多数居民都是产业工人,在娱乐方式匮乏的年代,工人老大哥们消磨时光的首选就是喝酒聊天。

喝酒,自然不能没有酒肴,而且下酒菜最好还不宜饱腹涨肚,因此,肉少、油大、有滋味加上价格实惠的鸡架,逐渐成为沈阳人心目中的最佳酒肴,也让成为 “啃鸡架,喝老雪” 工人阶级的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真正促使吃鸡架这一食俗大面积在东北、特别是沈阳民间铺展开来的历史诱因,实际非常苦涩: 国企解体,工人下岗。 那么,鸡架是什么?鸡架是养殖肉鸡经过批量屠宰分割,去掉了鸡胸、鸡腿、翅膀、内脏、鸡爪等等部位后,剩下的骨架。鸡架肉少骨头多,也就是所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吃鸡架,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和全国各地的中国人民一样,淳朴的劳动人民艰苦朴素,勤俭节约,从不放过任何一样可以吃的食物,何况还是带肉的。沈阳鸡架,四川兔头,各地的杂碎,都是这种代表。而鸡架之所以成为沈阳的大众美食,追溯原因,也与当年白羽鸡在国内的推广息息相关。我们现在吃的大规模养殖的肉鸡,绝大多数品种是 白羽鸡 ,这个品种生长速度极快,肉料比极高。白羽鸡是从国外引进的,全名叫“快大型白羽肉鸡”,在1980-1990之间开始在中国各地养殖,之后快速增长,逐渐成为肉鸡之王。

1984年~1996年我国家禽生产的年增长速度为16.4%,到1998年总产增加到1576万吨。其中肉鸡产量为834万吨,这使我国已成为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肉鸡生产国。
我国肉鸡产业出口状况由于世界家禽迅猛增长的需求刺激,我国家禽养殖业和屠宰业随即迅速地发展起来,其中以山东、辽宁、吉林、黑龙江、河北、上海、河南等地为主产区。
 ——我国肉鸡产业出口贸易状况及前景分析.1999年

沈阳,早在1985年就开始建设全国示范肉鸡养殖场,并开始养殖白羽鸡。 并且直至今日,辽宁仍然是中国肉鸡养殖的大省。但在中国刚开始养殖白羽鸡的时候,国人自己对白羽鸡(冷冻分割肉鸡)的消费量却很少,当年大家普遍吃不起肉,吃鸡主要靠自己养,或者买活鸡自己宰杀,不爱吃分割鸡、冷冻鸡、白羽鸡,冷链建设以及冷冻肉消费习惯都没有养成。当时,批量养殖的白羽鸡大部分都是做分割后出口到国外创汇,或者卖给肯德基等快餐企业。而大量鸡架留了下来。从80年代中期开始,在全国股份制改革的时代背景下,沈阳的国有企业开始瓦解,大厦崩塌,下岗潮来了,大批的工人遭遇了史无前例的下岗潮, 仅一个75万人口的铁西区工人就有近50万人下岗。 沈阳是受下岗潮影响最大的城市之一。下岗带来两个影响: 第一人们更吃不起肉了,第二许多人涌入了餐饮小吃业。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现成的原材料使沈阳成为了了全中国独一无二的“鸡架之城”。在下岗潮的冲击下,原来的铁西区曾是著名的核心工业区,烟囱高耸入云,工厂轰鸣不断,各类钢厂、水泵厂、电缆厂、新华印刷厂、东北制药厂,比比皆是。后来一夜之间,听着老旧的电视里传来刘欢靡靡悠扬的《从头再来》,沈阳整整一代国企人从此失去了铁饭碗。穷苦的沈阳工人不得不“消费降级”,有的人干起了街头小烧烤,有的人不再顿顿有肉蛋奶。正是在这时,便宜的鸡架成了沈阳人餐桌的主角, 它满足了喜好饮酒的配菜需求,也在囊中羞涩的情况下保留了一丝“手中有肉”的尊严。 在国企时代,东北几乎所有的社会公共服务都配合着就业绑定在一起,工厂办幼儿园、办学校、办养老院、办大食堂,以至于在财政层面的社会福利基本为零的前提下,东北地区实现了水准颇高的整体福利水平。然而 下岗之后,工人家庭所能享有的一切社会公共服务也就全部失去。 取消福利分房、取消国家保障建立社保制度,紧随其后便是医疗市场化、教育市场化。与强行解散国企相同步的,是被强制下岗的工人们由国家养老变为现收现付(代际补偿制),这同样是一种单方面的打破契约……根据2002年2月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全国下岗职工报告:1998-2000年,全国国有企业共发生下岗职工2137万人。其中1998年,年初为691.8万人,当年新增562.2万人;1999年,上年结转610万人,当年新增618.6万人;2000年,上年结转652万人,当年新增444.6万人。早在1993年11月,十四届三中全会就通过了《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若干问题的决定》,明确提出“建立新的社会保障体系”。但从一开始,新养老保险制度的建立就遇到资金筹措的困难,发生了昔日国有企业老职工的账户中没有基金积累或者积累很少的「空账户」问题,并由此引发此后十几年成批的老工人在退休时需要“花钱退休”——填补账户空白,才能退休并领取养老金的乱象。2009年时,一项针对沈阳国企下岗职工的研究中,随机挑选了21位被买断工龄的受访者,其中有11位袒露自己是被强制买断的,有6位是半强迫半自愿,只有4位是自愿选择买断工龄。当时,一年工龄的价格在各省不同,东北地区约2000元。也就是说,一个工龄二十年的工人拿了区区几万元钱,就被推到了冰冷的马路上,举着“木匠”、“钳工”的纸板讨生活。而这些东北男人们的妻子,在世纪之交的关内外往往担负着街头“卖艺”的家庭职责,以及在各个风月场所里陪酒少妇的角色……今天的人们往往会不屑于东北人曾经的“铁饭碗”,认为是国家过分照顾、让东北人“贪了旧制度的便宜”。事实上,东北人的铁饭碗从来就不是白端的, 铁饭碗的背后是巨大的牺牲。 计划经济,准确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一种“准战时体制”,以应对北方苏修和东面美日韩联军的威胁。从抗美援朝到抵御苏修,冲在最前线的都是东北人民以及东北的国有企业。像典型的哈尔滨自动化仪器仪表厂、哈尔滨风华机器厂,就专门有一条军工线,专供战时。所以 东北的国企工人可以视为“全员战士”。 然而1991年,偌大的苏联突然崩了,中国顿时失去了北方威胁,压力尽释,东北国有企业的庞大福利也瞬间成了一种“累赘”,进而坏账、积债……
同时,自1979年就逐步废止的知青下乡政策导致了知识青年被大规模召回城市,强行往国企里面塞,造成了体制性的人浮于事、大锅饭、“一份工三人干”等恶况,这些也是在人为地给东北国企敲响丧钟。被称为俄罗斯“私有化之父”、担任过俄副总理兼政府私有化委员会主席的丘拜斯曾经有言说:“无论把财产分给谁,哪怕是分给强盗,只要把财产从国家手里夺出来就好。”那么沈阳的财富“分”给了谁呢?1999年初,时任沈阳副市长马向东、财政局长李经芳、建委主任宁先杰三人,在澳门频繁出入赌场,被国家相关部门一举拿下;一年后,“东北最后一位黑老大”、“沈阳王”刘涌正式被公安机关逮捕,其背后靠山、时任沈阳市长慕绥新随即下野。慕市长与之前落马的马市长就此一起落位沈阳历史,江湖人称 “慕马案”那场震动幅度巨大的沈阳官场大地震,牵连甚众,总涉案人员达100多人,其中副省级1人,副市级4人,仅各级的“一把手”就有17人,贪腐金额达数百万美元。至于曲婉婷她妈那种,就更不必多说,涉案金额近3.5亿元人民币,那是东北人民一辈辈积攒下的血汗钱啊,换作了曲婉婷留学加拿大一年20万、一学就是九年的学费……
回到“鸡”的话题,肉少骨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架,能够被东北人做出花来,以致于到今天形成了十几种吃法、甚至可登大雅之堂、成为沈阳饮食文化的一部分,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所就。一如过去重庆江畔的码头工人捡食各种动物肾脏下水涮烫食用、造就了独具特色的重庆火锅;又如《钢的琴》里,一群工友们可以在破碎的工厂里用废物废料做出一架崭新的钢琴。 工人阶级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小小餐桌上,在尘尘废墟里,总是不屈的,总是不死的。 但是 苦中作乐,不应因乐而忘记旧苦。 转载自:公众号“金靴指挥淮海战役”;知乎用户“芝麻酱”;闻舞视界编辑:原人大经济论坛坛主